“快吃,快吃!吃完饺子,咱们去老姑家 看电视!”一家人围在炕桌前吃着年三十儿的 饺子,爷爷还品着小酒,而我则在一旁催促着 爸爸妈妈。奶奶有些不乐意了,说:“咱家不 也有电视,非去你老姑家干啥?”
“老姑家装了有线电视,能收到很多台。” 我手舞足蹈,狼吞虎咽地吃下几个饺子。爷爷 坐不住了,下了炕,去到院子里,抬头瞅着那 电线杆,又走来敲敲窗户。奶奶则心领神会, 打开了电视机。“这电视可是你们去年搬走时 给奶奶留下的,平时看着也挺好的。”爷爷在 外面扶着杆子转动了几下,电视在屋子里呜 呜响几声,画面跳了几下,还真清楚了不少。调好信号,爷爷进了屋,明显哈了几口气,又 坐上了炕,端起了小酒,招呼我过去,“来, 大孙女,尝尝味儿。”说着用手中的筷子蘸了 蘸酒杯中的酒。我也乖乖配合。电视中传来了 无数人心中的女神——倪萍的声音。爸爸说:“快,陪爷爷奶奶看电视吧,今年的春晚一定 很精彩!”
春节过后没多久,爸妈联系了老家的有线 电视安装,爷爷奶奶的老房子里也按上了有线 电视。爷爷像个孩子,好奇地问:“以后不用 再转天线杆子了?”我在一旁抢着回答:“是 呀,是呀!还多了好多电视台呢!”奶奶则细 心地擦着电视机,好像恨不得就这样给它换个 显示屏。擦好后,安装人员打开电视机,调试 好了频道。一切完毕,我很讨喜地说:“爷爷 奶奶爱听戏,这下不用听了,可以看!”
奶奶戴上了老花镜,惊奇地说:“哟!还 真是,以前咱们可是要到搭戏台子的时候才能 看到。她爷爷你快看看,多清楚啊!”电视机 里正在播放评剧《花为媒》,爷爷看得出神, 奶奶随声和着,我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随着戏曲落幕,爷爷问了:“大孙女,下回还 想看怎么办?”
“这简单,按频道键就行了!记不住的话 你就来回上下播,总会找到的。”我把遥控器 递给爷爷,让他自己摸索尝试。
这一天不是过年,奶奶竟高兴地包起了肉 丸饺子。
有了有线电视,爷爷奶奶的生活也变得多 姿多彩。听戏看戏,看新闻追电视剧……后来 回家的时候,爷爷说:“自从装了这有线电视, 你奶奶都不玩牌去了……一群老姐们在家里看 着电视,做着针线活!挺好挺好!”
一条线,进家门,连接了无限时空,了解 了国家大事,畅谈了世间奇闻,丰富了老人生 活。有线,亦无限。
忆外公
老宅的东屋墙上,挂着老式的相框,右上 角位置的照片总会让我多看几眼。相片中的男 子很年轻,瘦的有些脱相了,眼睛大,颧骨高, 嘴显得有些凸出,如果不是他身上的军装,我 想我很难相信那是外公曾经的模样。
小时候的问题总是直接的。“妈妈,那个 人是谁?”这是我第一次问,妈妈笑着看向坐 在炕头的外公,说:“你外公。”我想在我所 有的记忆里,外公从来都不曾是这个样子。而 后的很长时间里,每每来到外公家里,我都会 故意走到相框下面,故意问:“外公,这是谁?” 外公也会故作神秘:“你猜呢?”
“是您呀!哈哈哈……”
“哈哈哈……”
听到这笑声,在外面烧火的外婆就会说:“又不认识外公啦?”我也会爬上炕头,坐在 外公腿上,故意捏捏他的脸:“外公在这!胡 子扎扎!”屋子里又会是一片笑声。小弟弟会 放下手中的积木跑过来:“爷爷,快讲快讲, 打枪,骑马的故事!快讲!”
外公曾是名解放军,他不到十八岁参军, 说起参军的理由,外公总会笑一笑:“哎,那 时候小,家里孩子多,大哥该成家了,弟弟妹 妹小,都说当了解放军就有衣服有鞋穿。”每 每说到这里,我又会故意地说:“看您的脚指 头,都挤到一起了,为什么?”其实,这些故 事我早就能够背下来了,就总是喜欢这样子重 复着。参军后的鞋子外公只穿旧的,坏了就补 一补,新的、大的都给了家里的弟弟妹妹…… 自己穿的那双一直都是小了的,挤着脚才能穿。长此以往,脚自然就变形了。
外公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所以每 当看到一些史实纪录片的时候,我们全家人都 觉得那些场面中也有外公的身影。都说岁月无 痕,可战争的痕迹却深深地烙在了外公的身上。他的耳聋是炮弹在离他不远处爆炸造成的;他 的腿伤,一直伴随着他。
外公穿军装的样子我没有见过,我七岁那 年,他离休了。也是那一年,他真的回归田园, 却也在这一年突发脑溢血,整个人陷入昏迷。或者老天眷顾,也或者是外公坚强的意志,他 成功脱离了危险,积极与病魔作斗争。最终他 从瘫痪在床,慢慢练习,逐渐可以自理,即使 行动不方便,他依旧乐观积极地生活着,在他 的院子里播种着,耕耘着,修剪着……
外公的节俭,曾经让我无法理解。他的工 资,他的医疗保障,每一样都是令旁人羡煞的。可是,他的衣服总是那么简朴。袜子一直补了 又补……面对我的不理解,他总说:“新三年, 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生病了,他不 住院,总是说:“没事,吃点药就好了,别给 国家添麻烦。”有一次我听说,他竟然吃过期 的药,就悄悄收拾了他放药的抽屉,扔掉了两 小袋冲剂,他当时没有说什么,却总也不让我 扔垃圾。后来我才知道,在我回家后,他又捡 回来了。哎,妈妈说,或许外公才是真的吃过 苦的人,所以什么都不糟蹋。
外公终于在自己 70 多岁的时候,从老家 搬来了城里,可一到春天总是吵着要回去。每 年春天,他的院子里都会种下各种蔬菜的种子, 夏天都会盛开各种颜色的花儿……82 岁时, 他终于不吵着回去了,但属于他的生命时间, 也停留在了那年的夏天。
那是我第一次目睹一个生命走到终结。即 使在那最后的几分钟里,外公依旧用力拉着我 的手,我知道医生已经停止了继续急救,因为 针剂也没办法打进去了……在医生告知家属可 以回家准备时,家里的长辈没有一个有勇气去 思考“死亡”这个词汇。似乎,所有人的思维 都被桎梏住了。我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外公在 生命最后一刻想要生的愿望和力量。他征战沙 场,躲过了敌人的战机,躲过了枪林弹雨,躲 过了病魔的恶爪。可是,这一天时间未停,外 公的生命时间却静止了……
就这样,他带着他一生的戎马征程,离开 了……
那张照片,还挂在老宅的墙上,铁盒子里 还收着他的军功章,却没有了他的故事,或许 我不讲,你们从未听说。